深山书院玉兰芬芳:孔子神龛前祭拜200多年
□李晓
一棵饱读诗书的古垂杨柳,盘踞于书院正中,俨如老僧入定。古树的浓荫匝地里,我恍然看见一位衣袂飘飘的先生,从树荫里悠然而出。他面容清瘦,眉开目澈,他怀抱书卷,开始一天中的晨诵。
200多年前的诵读声,从岁月的深处袅袅飘来:“贤哉,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,回也!”望一望天上的云卷云舒,多像被风打开的一册册古籍。
我去云雾缭绕的山中,拜访苍松翠柏掩映下的一座古书院,它依坡而建,木石砖瓦结构,硬山式房顶,分为前楼、大殿、后厅共三进一院两天井,长约40米,宽33米,占地总面积约1500平方米。
书院附近村子居住的徐大爷,常来书院走走看看,有时绕着书院被虫蛀的大柱走上几圈,眼神怔怔,一头陷入光阴的深水里去了。徐大爷家有本发黄的家谱,竖排繁体文字,纸页已变得薄脆,摩挲之中似有粉尘簌簌而落。
去书院那日,徐大爷把家谱捧到我面前,他手指着家谱告知我,他的某先人在1826年中了秀才。那年,书院已投入使用34年。这个书院,是王姓外地官员在当地为官时带头修建,建成后第5年,遇烈火洗劫,该官员再次重建,这成为书院沧桑身世的一部分。
把目光投向当年的莽莽群山深处,一个少年走在山路荆棘中,他用木棒拨开草丛上的霜露,霜露滚落于地,地气在早晨蒸腾。深山里的中秋时节,这海拔1800多米的大地之上,早已霜色深重。少年赶往之处,正是这家书院。书院授课的老先生,也是山里读书人,据说老先生节衣缩食置良田40余亩,靠田地收入,支撑书院运转。如遇大雪,学生们不回家,就在书院里燃起熊熊篝火暖和身子,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,火光映红师生们的脸。那时师生情谊,如土地和庄稼般淳朴饱满。
书院往事,无照片与纪录片传承,我被自己想象的场景感动了。但书院历史,清晰可见的是近代绵延的脉络。
百余年前,科举制度尘烟销匿,书院随历史前行被改名为学堂,嗷嗷待哺的大山学子依然来此求学。抗日战争时期,陈先生辗转来此创办新学,书院成为一所新式小学。一个甲子在岁月里翻身而过,书院小学与当地镇上学校合并,书院旧名再被恢复,成为“省保”。
书院里的戒尺声,还响在书院上空。垂柳下,松柏里,依然有墨香漫溢。住于书院旁的农人郑大叔,依然以书院古训从严管教儿女。谈至此,我见郑大叔表情严肃,他的眉毛,宛如房屋飞檐往上耸扬。郑大叔两儿一女先后考上重点大学,成为当地佳话。今年夏天,郑大叔的2个孙子,又均被重点大学录取。
郑大叔感慨地对我说,这得感谢书院噢,是它佑护着这里一代代后生上进读书,成为英才。书院四周的乡人,历来有尊师重教习惯,书院里的小学还没撤销的那些年,乡人们杀了猪,池塘里打了鱼,荷塘里挖了藕,家里做了好饭菜,首先想起的是学校的老师,他们被请去农人家中,成为座上宾。
我去的那天,巧遇到书院溜达的刘大哥,他在书院小学从教30多年,从黑发如墨到鬓发染霜。刘大哥说,那些年,他送一批批眼睛噙泪的乡里孩子去远方求学,那是他最荣耀高光的时刻。
而今,每年秋天逢孔子生日时,周边乡人都要来书院孔子神龛前,虔诚祭拜。后来有了一年一度的教师节,乡人们约定俗成,把当地教师请到书院合影欢聚,尔后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农家饭。
前年,一个做事古板认真、家住书院周边的乡人,通过浩瀚古籍找到书院始建者王姓官员的出生日期。于是,每年他的生日,这个乡人都要在家中祭奠。
离开书院时,凉风荡漾,院内玉兰树送来芬芳气息。我在书院大门外,给它深深鞠了一个躬。200多年的书院,在高天流云下,在山色空蒙中沉默。
而它宽广的沉默中,涌动着万语千言。
图文无关,意境配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