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詹丽
一次一次离开,又一次一次回来。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。张清说。都说郝堂是能望得见山,看得见水,记得住乡愁的地方,可他不想在远方想念家乡,想念的时候,他就回来。
张清是郝堂的文学青年之一,喜欢来我工作的郝堂村图书馆借书、喝茶或聊天。有时从外地回来,张清会给我带一包当地的茶叶。有时,他网购了好看的花盆,也会分给我两个。
2011年,郝堂村作为河南省可持续发展示范乡村,率先尝试,各项改造建设开展得如火如荼。专家小组、各级领导、调研社团、游人群众,络绎不绝。最红火时有十几个建筑队同时开工,凋敝破败的空心村,被改造得面貌一新。依山傍水,千亩荷花,一座座豫南传统民居,分布在山洼或荷塘边,灰墙青瓦,砖铺院子,石板小街,干净整齐,一弯清澈小溪穿村而过,郝堂像个天然大花园。
村庄呈现出蓬勃生机,很多外出打工者都回来了,村里还成立了返乡青年服务合作社。张清、罗国栋、李飞等几个人,怀揣梦想都留在了家乡。张清承包了村里的几十辆自行车,租车外加卖矿泉水,傍晚,他把几十辆自行车推进车棚,用链子锁好,人晒得黑乎乎的,很累。罗国栋找了间临街门面开茶馆,卖郝堂茶。李飞则与信阳的一些学校联合,做起了自然教育。
在苏杭打工时,张清游历了许多传统古镇与村落,他说,世界再大,不过一个院子,里面住着对生活的一切幻想。后面竹林,前面荷花,喝茶,养猫,养狗,娶个媳妇,养个闺女,这是我能想到的幸福时光。张清的院子梦,早已在他心里盖了一百遍。
郝堂村被住建部评为第一批“中国最美乡村”,在央视和省市电视台上常露脸,但旅游旺季集中在荷花盛开的夏季。冬天,乡村有些萧条,张清妈妈觉得他待在村里,不如外面挣钱多。村里女孩们好多都去城市打工了,村里不好说媳妇。张清妈妈抱怨:“二十五六的人了,人家结婚早的,娃儿都上幼儿园了。”架不住妈妈的唠叨,回村两年后,张清又回苏州工作了。
罗国栋的茶馆经营得不易。因为信阳餐馆都提供免费茶水,游人习惯在餐馆里先喝茶再吃饭,只有情趣清雅者才去茶馆品茶。过完十一,游人稀少,罗国栋茶馆生意清淡,他开始组织一批年轻人修路捡垃圾。
李飞的自然教育却逐渐有起色了。他组织学生娃子来田里种菜插秧割麦拔萝卜,去山里游学采摘,辨认草药植物,学生们喜欢他的课。但处理和多层组织者的复杂关系,让李飞头疼。
在苏州,张清依然关注家乡的变化,郝堂又上央视了,路修宽了,修山地自行车赛道了,修登山步道了,办村晚了,开长街宴了,这些消息都令他兴奋不已。他还写了一首诗——《我是有故乡的人》,发给我,参选郝堂乡村朗诵会。这期间,赶上国家乡村振兴各种好政策,郝堂越来越美,房屋改造越来越多,民宿已开了五六十家。
2016年夏,张清带回一个广西女孩儿小玉。小玉也是个文学青年,南方人微凹的大眼睛里藏着幽深梦幻。她被张清的帅气才情和他描述的家乡美景吸引,跟他来到这遥远北方。他们在图书馆西南开了一间货棚,烤面烤香肠,做奶茶和鲜榨果汁、冷饮,顺带卖自家田里采摘的莲蓬、山上的茶叶和板栗。张清妈妈满心欢喜,每天早上下水田采几布袋莲蓬,再采一桶新鲜荷花,拿来给他卖。我沾光,常吃到新鲜莲蓬。小玉偶尔会因劳累或思念家乡,对张清心生抱怨,我担起安抚者的角色。
夏季酷热,张清和小玉每天忙得汗流浃背,挣了不少钱,但离张清实现院子梦还有距离。十一过后,阳光好的周末,也会有些游人。张清和小玉周末来货棚出摊,平时骑三轮车去附近集镇摆地摊。信阳的冬季,小玉裹紧了棉大衣,还是被北风吹透。小玉想念温暖的家乡,冬天漫长,梦想遥远,看完第一场雪,小玉走了。
张清追到南方,不久又回来了。2017年春天,张清的摊位挪到村里统一搭建的茅草长亭里去了。他的烧烤摊前,摆满土货。有些东西只能靠自我消化、自我成长。有时夜晚我散步回来,茅草长亭摆摊者都走了,路灯下,张清一个人靠在木廊柱上,抱吉他弹唱:“花的影子落地无声,你的影子入梦不碎,回到家乡,我被现实劫持,从前我爱独处的空无一人,如今我爱独处的饱含深情……”
到了深秋时节,夜晚村子里异常安静。几个人在图书馆坐到深夜。罗国栋拿出在南方打工的积蓄,承包了村里的茶园,采茶,炒茶,卖茶,他还打算去福建学习做红茶。他的茶馆会一直做下去。李飞一直在做自然教育,但他还有徒步旅行的梦想,他想去泰国、尼泊尔等地。这个深秋,罗国栋和李飞都要暂时离开郝堂,张清无言地和他俩拥抱作别。
他俩走后,张清的民宿改造开工了,改造资金大部分是他自己攒的,他的父母也赞助了一些。
立起大门,院子就有了。张清说。他把老屋的改扩建一起进行,开了后门,后院比前院更大。院落设计、内部粉刷装饰,全是他一个人一点点做的,一只瓦罐,一盆兰花,一段柴扉矮墙,一面树根装饰的山墙,一棵树,一架藤萝,竹子种了,荷花种了,小猫也养了。他支上三脚架,用手机记录改造民宿的全过程。“总有人间一场雨,似我十万八千梦。雷鸣电闪,如梦奔腾。”他的抖音文案越写越动情。他的抖音有个不说话的粉丝,一直默默点赞。
旺季摆摊挣钱,淡季布置院子。郝堂发展的十年,也是张清不屈不挠奋斗的十年。张清的民宿终于可以接待客人了。院子是理想,也是生活。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小玉:“冬日里最有温度的场景,莫过于暖阳照在身上,我在院子里吃饭,喝茶,等你……”
他相信,有一天,一开门,小玉就站在门前。
文章来源于河南日报。文章配图作者燕妮,来源美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