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聂虹影
40多年前,父母将家从东北搬回河南老家县城,当时我只有三岁多。从东北到中原,我也算见识过外边的世界,小脑袋瓜和同龄人有些不同,那时,我羡慕任何一个从外面归来和拎包离开的人,对远方充满无穷遐想。
桂荣姑,就在这时出现在我的童年生活中。
那是个灯光昏暗的晚上,老家的远房叔叔来我家里玩,带来一位大姐姐,叔叔介绍说是朋友的妹妹,初中毕业从新乡市下乡到我家所在的小县城。叔叔带她来,是想让爸爸妈妈关照关照她。
灯光下,桂荣姑身材娇小,鼻梁高高的,眼睛细长细长的,她衣着洋气举止大方,有着城市女孩子特有的气质。在昏暗的灯光下,在童年的我的眼中,她的周身好似在发光。
此后桂荣姑经常出入我家,她不会给我带零食啥的,但我无比盼望她的出现。她的谈吐、衣着、发型,能让我感受到城市女孩子的时髦,能满足我对那个“虽不能至、心向往之”的外面世界的向往。
后来她要回新乡市了,临走前,她和我父母谈起,希望回去后能到副食品店工作,计划经济时代,这是份很好的工作。我的父母尽力帮了她。
回城后的桂荣姑依然会不时来我家里,有时是她自己,有时还带着女伴。那时家里生活条件有限,每次来,姥姥和妈妈都会倾其所有款待,我们也因此能打打牙祭。拿工资的桂荣姑,不再像当年那样来去空手,会带点小礼物,有时是自己包的粽子,有时是块小手绢,有时是一小包糖果。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,她来我家时穿了件果绿色的确良上衣,方形领口,领子袖口及胸前都镶了白色蕾丝边。桂荣姑看我一直打量她的衣服,说“回去后帮你做一件”。她没有食言,下次来时,她带来一件一模一样的,我穿上,简直飘飘欲仙。
桂荣姑在新乡市的家,在我童稚的心中,也是美好的所在。我妈妈曾带我去过多次。
她家是间小平房,自己搭建出长长的一截,房间变得无比狭长,屋顶低,没窗户,靠屋顶天窗采光。房子简陋,但家里布置得干净整洁,还很有情调,每次去,都能发现陈设上的新创意,比如钩针钩的小台布、塑料绳编结的小物件、毛线编织的小动物、玻璃糖纸做的花束等等,这些,都是桂荣姑的手作。
有一次,我见到插在手工编结花瓶里的枣树杈丫,每个杈丫上都扎了染色棉花制成的蜡梅花,还有用染色爆米花制成的蜡梅花苞。每次去,我总沉醉在各式各样创意小摆设中,每个物件都是我在生活中看不到的,每个陈设都令我感到美好新奇。
桂荣姑的妈妈漂亮有气质,对人热情周到,姑姑的爸爸是船长,好像在武汉工作,很少回家。有一年冬天,我偶然见到他,他戴棉帽穿着厚棉袄,安静沉稳。一个在长江上工作的船长,在我眼里,也是闪闪发光的。
那时,我常常以为桂荣姑的生活状态,就是我的理想生活。桂荣姑家那间狭长“蜗居”,似乎满足了我对美好生活的所有设想。
后来,我家搬回新乡市,和桂荣姑的亲情一直延续着。那时日子拮据,妈妈被单位选派到省城学习,可她连条没补丁的裤子都没有。爸爸坚持要给妈妈买条新裤子。于是妈妈拉着我,爸爸抱着妹妹一起来到百货大楼,看好了一条深蓝色涤卡布料的裤子,十二块五,还需要三尺布票,妈妈没有。爸爸抱着睡着的妹妹在百货大楼等,我和妈妈到桂荣姑家去借布票。我们去借东西,依然受到桂荣姑一家的热情款待,奶奶拿出手巾包,小心翼翼打开,取出了妈妈需要的布票。桂荣姑姊妹五个,用布票的地方很多,可奶奶没有丝毫犹豫,把布票借给了妈妈。
后来我一天天长大,当兵、求学、工作,走出新乡,走到郑州又进了京城,终于实现了对远方的梦想。
岁月流逝中,桂荣姑成家生子,如今已退休当了奶奶,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,随着我眼界的开阔渐渐淡去直至消失。其实她一直都是她,没有改变。改变的只是我,不断的个人成长中,我一直拓展着认知宽度和深度。不断改变的生存状态中,我一直丰满着我的人生阅历,丰富着自己的见识。
穿越岁月隧道,回望童年时光,我依然无比感谢桂荣姑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,让我看到了别样的生活和人生。那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依然葆有的对美的渴望与向往。那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依然拥有的对生活的敬意,对生活表达的仪式感。它给童年时期的我,上了重要一课,那就是怀抱热爱,认真生活!